当地时间2023年11月7日早上，缅西山区大水塘敏昂莱武装11号据点遭遇袭击。经过30分钟的激烈交火，该据点被缅民族民主同盟军（也称果敢同盟军）攻克。

  当天，果敢同盟军在社交平台上分享了一段战场视频。视频中，同盟军的红色军旗高高飘扬。

  10月27日，果敢同盟军、若开军和德昂民族三支缅北民地武装结成“三兄弟联盟”，对缅北多地的缅军军事据点发动武装袭击。此后的十余天，果敢同盟军在社会化媒体保持日更频率，高调公布战果。按照果敢同盟军的说法，缅北联军已占领120多个国防军营地，目前仍在持续向老街推进。

  而缅甸军政府则鲜少表态，只是回应称有三个政府控制区失控。11月2日，缅甸国防军宣布进入紧急状态，不日将发动反击。

  “以往，民地武装往往是单独向缅甸政府军发起行动，即使有联军协助，也是分线孤军作战。但此次果敢同盟军的军事行动不仅有民地武装加入，也得到其余反军方力量的响应和支援，这将会导致战局更为复杂。”缅甸华人学者、华侨大学华侨华人与区域国别研究院助理教授亨凯向南方周末记者分析。

  目前，战火持续升级，缅北联军与国防军交火不断，并日渐围绕果敢形成对峙局势。连绵的枪炮声之下，数万缅北民众被迫逃离家园，难民人数持续增加。而与缅北隔河相望的云南边境小镇畹町，也被战火殃及。

  11月2日，中国外交部发言人呼吁各方立即停火止战，坚持通过对话协商，以和平方式解决分歧，避免事态升级，并采取切实有效措施，确保中缅边境安全稳定。

  2023年11月4日凌晨4点，阿仁一家再次被缅甸腊戌城区传来的密集炮声惊醒。“政府军连续往城外发射了大概17枚炮弹，所有人都被惊醒了。”阿仁告诉南方周末记者。

  阿仁是缅甸人，长期居住在云南昆明。10月25日，他从云南返回腊戌探亲，没想到到家后的第三天，就意外亲历了缅北冲突。

  而在缅老街工作了13年的智祥似乎更加幸运一些。10月16日，智祥有事离开老街，恰好避开了。他本来计划28日返回，结果战事一起，地面交通陷入瘫痪，智祥没能回到果敢。

  10月27日凌晨4点开始，掸邦北部清水河、勐古、贵慨、滚弄、腊戌等多个地区同步遭遇缅北联军袭击，收费站、警察哨所、城市军队以及警察局均受到攻击。

  “当天的枪炮声特别密集，感觉就像是在耳边爆炸一样，十分吓人。”阿仁回忆说，“怎么也没想到会遇到这一种的事情，我感觉记事以来从来就没出现过如此紧张的情况。”

  腊戌是缅甸北部掸邦首府，也是缅甸军方东北军区司令部所在地，“在城市中心山顶上，政府军连续十几天发射了多枚炮弹。”阿仁说，为了安抚民众，腊戌当地媒体曾特意发文提醒，这些炮弹主要是为了支援其他战区。

  “1027行动”以其发动日期10月27日命名。《外交学者》杂志政治分析员Kyaw Hsan Hlaing估计，大约有2万缅北联军参与了此次行动。

  “与果敢地区往年发生的冲突相比，此次军事行动不仅规模大，而且战略覆盖面更广更全。”亨凯指出，“三兄弟联盟”不仅对包括清水河在内的果敢战略要地发起攻势，而且同时攻打腊戌，试图牵制缅甸国防军，阻止其支援缅北。

  11月2日，缅甸国家管理委员会发言人佐敏吞回应，在多个地方连续交战之后，清水河、捧线、棒赛三个政府控制区失守。

  清水河位于果敢，捧线和棒赛则隶属于木姐，均是重要的中缅贸易口岸。三地紧邻中缅边境线，最近处不过一水之隔。据缅甸政府商务部统计数据，2023年4月至9月，缅甸与中国的边境贸易总额为18亿美元，其中超过四分之一是通过清水河交易。

  缅甸民族地方武装表示，封锁从腊戌到清水河和木姐的道路，可以切断缅甸政府军进入掸邦北部的陆上通道。但对于缅北民众而言，这些陆上通道更是重要的生命补给线。

  “果敢老街的物资大多依赖清水河，现在中国和缅甸的货物都进不来，大米的价格已经暴涨了逾三倍。”缅籍华人阿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原来一袋大米大概二三百人民币，现在已经涨到了1400元。”

  由于担心后续买不到物资，阿兰的朋友想囤几箱泡面以备不时之需，但却无处购买。

  阿金一家在缅北胶脉从事养殖业。“胶脉有大量的养殖户，他们通常会将鸡蛋运到曼德勒和其他城市销售。由于现在公路被限制通行，鸡蛋只能在城内便宜销售。”阿金对南方周末记者说。

  2023年11月6日，果敢125难民营，身穿黄色马甲的工作者正在打扫卫生。受访者供图

  冲突刚开始时，阿仁一家已经做好了随时逃离腊戌的准备，他们提前在车里备好了食物和饮用水。“不过现在已无那么恐慌了，还是家里比较安全一点，毕竟腊戌还掌控在政府军手里，他们手握大量重型装备。”阿仁解释说。

  但在冲突更为激烈的其他战区，民众却难以在退和留之间从容选择。有的人不得不慌忙逃难，有的则被迫在惶恐中留下。

  当冲突进入到第二周，缅北联军相继在滚弄以及果敢东山区、西山区连续作战，逐渐对老街形成包围之势。果敢同盟军单方面称，已拔除老街周边多个缅军据点。

  “从老街回腊戌，需要经过清水河、滚弄、南扎拉和木邦，这一些地方要么被缅北联军占领，要么正在交火。他们不是不想离开，而是没法离开，就怕路上更不安全。”阿兰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她有很多朋友现在被困在老街，“他们很恐慌，但又别无选择”。

  2023年11月6日，联合国秘书长发言人斯特凡·杜加里克表示，自10月26日以来，缅甸北部已有近33000名男女老少流离失所。据缅甸当地新闻媒体报道，仅仅在125果敢边境线附近设立的安置点，目前已收容逾12000人。

  智祥过去13年一直在果敢从事志愿服务工作。缅北冲突以来，他所在的服务机构和果敢联合青年会，一同承担起其中一处难民营的运转工作。短短十几天，难民营已经接收了1300多名难民。

  在智祥发给南方周末记者的一段难民营视频中，红黄蓝绿各种颜色的简易帐篷，密密麻麻地排列在一片旷野之上，帐篷下则是硌人的石头和黄土。

  “目前营区的供电还好，但我们最缺的是水和大米，而且现在米价慢慢的升高，越来越难买。”智祥说。

  南方周末记者联系上一位曾在社交平台上求助的人士，她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已经安全撤离”，但其中的具体细节并不愿意谈及。

  但即使安全撤离并不代表可以免受战火之苦。一家人外出逃难，回来后发现房子被烧成空壳，过去这些年，智祥已见过太多类似场景。“只要是跑到偏远山区逃难，回来时基本上一无所有，我想这一次也不例外。”智祥说。

  与云南接壤的果敢自治区及其首府老街镇，曾长期是果敢同盟军的据点。2009年8月8日，缅甸政府军以果敢枪械修理厂制毒为由，派出30名警察，欲强搜该厂，遭拒绝后与果敢同盟军形成对峙。随后，果敢同盟军内部发生内讧，副司令白所成率部投靠缅甸政府。8月30日，缅甸政府军全面控制果敢，同盟军余部败退山林。

  此后，果敢同盟军先后于2015年和2017年连续发起两次军事行动，试图重新拿回果敢掌控权，但均被缅甸政府军瓦解。

  此次，缅北联军发表联合声明称，“1027”行动旨在联合所有革命组织推翻缅军人集团的独裁统治。

  10月29日，是缅甸军政府上台执政的第1000天。在亨凯看来，缅北民地武装选择这样的时机发动袭击并非偶然，而是基于战略目标的综合考量。

  “2021年政变以后，缅甸掀起了声势浩大的反军方行动，政府军与反对力量冲突不断，缅北联军以‘反独裁’的名义发动军事行动，更易于获得反军方势力响应。”亨凯分析，其最根本的目的，还是要重新夺回果敢。

  十余天来，缅北联军持续向果敢推进。其称，从10月27日到11月5日，三家民地武装已经夺取了120多个国防军营地。但缅甸军政府并未正面回应。

  “缅北联军声势浩大，攻下这些据点不难，但想要守住却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亨凯指出，而且从目前来看，果敢同盟军拿下的大多只是城市周边的据点，很难说会对城镇管辖权产生多大影响。

  11月3日，缅甸军政府最高领导人敏昂莱警告，军方将向掸邦的少数民族地方武装组织发起反击。

  “缅甸国防军仍具有压倒性的实力，但自2021年以来缅甸军政府始终四面受敌，甚至连首都内比都也曾遇袭。”亨凯分析。

  2021年2月1日，缅甸政局突变，国家权力被移交给缅甸国防军总司令敏昂莱。部分反军方人士则随即成立民族团结政府和人民防卫军，采取军事行动对抗国防军，并不时和民地武装采取联合行动。

  据缅甸战略与政策研究院统计，自缅甸政变至2022年11月15日的21个月里，缅甸全国至少爆发了7855起冲突。其中，军方与少数民族武装组织交火4548次，与人民防卫军交火2267次，军方与少数民族武装组织和人民防卫军的联合交火达925次。

  此次缅北联军发起军事行动以来，缅甸各地已有14支“革命组织”宣布支持“1027行动”，其中部分宣布将加入战斗。另据缅甸当地新闻媒体报道，在连续四天进攻后，克钦独立军联合当地人民防卫军，已于11月6日占领了实皆省高林镇。

  “在缅甸军政府腹背受敌的情况下，战局究竟会走向何方，目前还很难说清。”亨凯说。

  但对于饱经战乱之苦的缅北民众而言，讨论政治或许太过于遥远，稻田中待收获的水稻才更为重要。

  “缅甸一年有三个季节——热季、雨季和凉季，眼下正是雨季水稻收割的季节。”阿仁说。

  腊戌一位农民告诉当地媒体，“过去两周，因为下雨，无法收割水稻，雨停后，战斗就开始了。由于经常听到飞机和武器声音，大家都不敢去田里收割，接下来也只能视情况而行。”

  在采访中，南方周末记者询问了多位受访者对这场冲突的看法，得到的回答几乎一致——不管谁打赢，对我们老百姓来说，“和平才是最重要的”。